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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赵五虎合计挑家衅 莫大郎立地散神奸

有诗写道:“黑蟒口中舌,黄蜂尾上针。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自古以来,妇人的妒忌之心,被列为“七出”之条中的一项,被认为是极不好的品性。而这种毛病,仿佛是与生俱来,难以改变。

在宋绍兴年间,台州有一位司法官,名叫叶荐。他的妻子方氏,生性极为善妒,性情暴戾得如同虎狼一般。家中的丫鬟仆妇们,遭受鞭打杖责是家常便饭,更残忍的是,方氏还会用烧红的铁烙、用锥子刺脸。一旦情绪激动,她甚至会一口咬住人不放,非要撕下一块肉来,有时气急了,还会连血带肉生吞下去,不少人因此被折磨致死。家中但凡有容貌稍出众的女子,方氏就会疑心丈夫喜欢她们,这些女子更是要遭受无尽的折磨。叶司法又怎能劝得动她?虽然内心十分不满,却也拿她毫无办法。因此,叶司法到了中年还没有子嗣,也再不敢萌生纳妾的念头。

后来,叶司法年已六十,方氏也五十六七岁了。一天,叶司法诚恳地对方氏说:“我年事已高,哪里还有贪图享乐、贪恋美色的想法?只是老来无子,日后的生活实在凄凉。我想纳个丫鬟,让她为叶家生个儿子,好延续祖宗香火,还望你能成全此事。”方氏听后勃然大怒:“你这是嫌弃我生不出儿子,起了外心!我看自己晚上精神还足得很,说不定还能生出儿子来,你别痴心妄想!”叶司法无奈道:“男子过了六十岁,还有生子的可能,可哪曾见过快六十岁的女人还能生子的?”方氏质问道:“你见我今年满六十了?”叶司法说:“就算没到六十,也差不多两年了。”方氏不耐烦地说:“再给你三年时间,若还是无子,随你找个女人去,快活死了算了!”叶司法只好唯唯诺诺地答应,不敢再多说。

三年过去了,叶司法再次提起此事。方氏话已出口,不好反悔,只能装聋作哑,默许他纳了一个妾。妾是娶进了门,但方氏心里满是怨气,三天两头找茬闹事,家中再无清净之日。突然有一天,方氏对叶司法说:“我天天看着你们,实在忍不下去了。我年纪大了,也懒得在这里争吵。你另外找一间能关得严实的屋子,让我住进去。我在里面修行,只让人给我送饭就行,我再也不出来了,你们爱怎么过就怎么过。”叶司法听了,喜出望外,心想:“谢天谢地!若真能如此,那可真是天从人愿!”于是,他在屋后另建了一个小院,收拾出一间静室,将方氏安顿进去。家人们早晚去请安、送饭,方氏很长时间都没有闹事,叶司法暗自高兴:“这样清净的日子,才像个家的样子,没想到她晚年性情竟改好了。既然她愿意向善,我们更应该以礼相待。”他便对妾说:“你好久没去看望夫人了,应该去问候一下。”

妾听从主人的吩咐,独自去了屋后。一直到天黑,还不见她出来。叶司法心想:“难道她们聊得投机,就一直待在那里了?”心里不免有些担心,便悄悄走到屋后查看。到了房前,只见门窗紧闭,屋内却不见两人身影。叶司法推了推门,纹丝不动;敲了两下,里面虽有动静,却无人开门。他疑惑道:“这可奇怪了!”回到前院,叫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仆人,一同到屋后,用力推门踢门。门框被踹脱,门轰然倒地。众人冲进屋子,只见方氏趴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方氏见有人进来,猛地起身,向门外窜去。众人急忙回头,却见那竟是一只斑斓大虫!众人惊恐万分,再看地上,血肉模糊,一个人的心腹内脏全被吃光,只剩下头颅和两只脚。仔细辨认那颗头颅,正是妾的。叶司法又悲痛又惊恐:“真不敢相信会有这种怪事!”他连忙带人去追那只老虎,可老虎早已跳过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众人又举着火把,在屋后山上四处搜寻,却始终不见老虎的踪迹。

这件事发生在绍兴十九年。当时有人议论:“说不定方氏也被老虎吃了,这老虎未必就是她变的。”但仔细一想,老虎只会吃人,怎么会关门闭户?很明显,方氏平日里心肠狠毒,本就与虎狼无异。她独自在屋后居住许久,心中积攒了满腹怨气,一见到妾来,怒火瞬间爆发,竟化作老虎的模样,将人咬死吃掉,然后才离去,这都是她的毒心所化!由此可见,有些妇人天生善妒,方氏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为什么要讲这么一段离奇的故事呢?因为还有一户人家,也是因为家中女眷善妒,引发了一场风波,差点中了别人的奸计,落得个倾家荡产的下场。若不是有一个人足智多谋,将事情处理得风平浪静,真不知这场闹剧要持续到何时才能结束。有诗为证:“些小言词莫若休,不须经县与经州。衙头府底赔杯酒,赢得猫儿卖了牛。”这首诗是宋代贤士范龠所作,意在劝人不要轻易与人争讼。

大凡家中的小事,自己私下解决,并不会费太多精力;但要是有人不肯忍气,闹到官府,衙门里的人哪个不想趁机捞钱?且不说最后输了官司,光是打官司过程中花费的财物,就已经得不偿失了。更何况有些兄弟为了争夺祖辈、父辈的遗产,互不相让,宁愿将大块财产拱手让给外人,也不愿吃亏。还有些不称职的官员,见到涉及大量钱财的案子,便起了贪念,这边有人来行贿,就说:“我判多少给你。”那边有人来送礼,又说:“我帮你解决后患。”故意制造矛盾,让双方争斗不休,直到把家产耗尽才罢休。还有些品行不端的乡绅,看到别人为财相争,也想从中获利,东边的人来求情,就说:“给我送些礼,我帮你说话。”西边的人来求助,又说:“给我些好处,我替你撑腰。”两家争斗不止,最后便宜了这些不相干的人。打官司哪有那么容易?自古就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到最后仔细想想,钱财都被外人得了去,倒不如自家骨肉之间,吃些亏,让钱财还留在自家手里。

如今要说的这个有主意的人,真是见识超群。这件事同样发生在宋绍兴年间。吴兴有一位老翁,姓莫,家中资产雄厚,有一妻二子,还有三个孙子。莫老翁生性喜好享乐,年轻时就有娶妾买婢、享受风流的念头,以他家的财力,养上几房妻妾,过上“粉熏三千,金钗十二”的生活并非难事。可偏偏有一件事不遂人意,他的妻子莫老姥十分厉害,她平生有三恨:一恨天地,二恨爹娘,三恨杂色匠作。你道她为何恨这几样?她觉得自己生为女人,其他女人就不该存在,埋怨天地为何要造出这么多女人,让她不得不防着丈夫。二来怪爹娘把她嫁得晚了,没能亲眼看着丈夫“守身如玉”,心里总是不踏实。更离谱的是,她觉得女人用马桶小便就罢了,那些烧窑匠、铜锅匠,偏要做出男人用的溺器,让男人在里面排尿,那种形状实在让她看不惯。莫老翁年轻时,在这样的妻子面前,哪敢有丝毫越轨之举?后来有了子孙,更是将那些风流事彻底断绝了。

此时莫老翁年近七十,莫妈房里有个丫鬟叫双荷,十八岁了。莫老翁晚上睡觉时,常让她帮忙擦背捶腰。莫妈想着丈夫年纪大了,对这种事也没了心思,而且莫老翁平日里一向老实,便放松了警惕。谁知莫老翁虽然年事已高,却仍有心思,趁着双荷在身边伺候,与她有了一些亲密举动。双荷一来因为对方是家主,不敢声张;二来正值青春年少,情窦初开,也对男女之事有所向往,便半推半就,与莫老翁有了私情。有一首民谣,专门调侃老年人偷情的事 ......

莫老翁与丫鬟双荷的私情,随着时间推移,渐渐被家里人察觉。但由于莫老姥性情乖戾、手段狠辣,没人敢向她透露半点风声。就连莫老翁的儿子儿媳,出于维护父亲颜面的考虑,也都帮忙隐瞒此事。

然而,事情却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双荷日渐出现异常,眉毛显得浓重,眼神也变得呆滞,乳房发胀,腹部隆起,还频繁呕吐。起初,大家都以为她生病了,可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才惊觉自己怀了身孕。双荷满心焦虑,哭着对莫老翁说:“都怪您老一时糊涂,做下这等事,如今可怎么办?夫人那性子,要是知道了,我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说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莫老翁只能尽力安抚:“别慌,我一定想办法解决。”

莫老翁暗自思忖:“这事确实棘手!我一时冲动,让她有了身孕。要是被老伴知道,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双荷说不定会被折磨死。就算侥幸不死,我都儿孙满堂了,还闹出这种丑事,家里不得安宁,我这张老脸也没处搁!不如趁孩子还没出生,给双荷找户人家嫁出去,让她带着孩子在别人家生养,把这事糊弄过去再说。”主意打定后,他将想法告诉了双荷。双荷正为此事忧心忡忡,一听能摆脱莫老姥的掌控,还能嫁给年轻男子重新生活,自然求之不得,心中的焦虑也消散了不少。

于是,莫老翁在莫老姥面前找借口,故意说双荷做事不规矩,想把她卖出去。莫老姥本就觉得双荷出落得越发标致,留在身边不放心,便听从了媒人的建议,将双荷嫁给了城里花楼桥卖汤粉的朱三。

朱三年纪不到三十,相貌堂堂,双荷嫁给他,二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莫老翁只求把事情妥善处理,不在乎彩礼多少。朱三娶到这样的媳妇,心里很是得意,却不知道自己娶了个怀着身孕的妻子。不久后,朱三察觉出异样,双荷便如实相告:“我腹中的孩子是家主的,他怕夫人发现,才把我嫁出来,还承诺会照顾我们母子。你千万别说出去,以后还能让他周济些财物,我也会一心一意和你过日子。”朱三是个小商贩,只看重眼前小利,哪管孩子生父是谁。而且他本就知道从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很难保持清白,加上新婚燕尔,对双荷正宠爱,便把这事隐瞒了下来。

双荷嫁过去五个多月,生下一个儿子。她偷偷派人将消息告知莫老翁。莫老翁虽然无奈将双荷嫁出,但心里始终牵挂着她和孩子。得知有了亲骨肉,便瞒着家人,悄悄送去两担米、几贯钱,供他们母子生活。此后,孩子的首饰、衣服等物品,莫老翁也一应俱全地送去。朱三反倒靠着老婆和孩子,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随着孩子渐渐长大,莫老翁虽暗中资助,让他衣食不愁,但为了避人耳目,一直没敢公开承认父子关系。孩子随朱三姓朱,长大后也跟着朱三在集市上帮忙做生意。此时孩子已经十来岁,街坊邻居私下里议论纷纷,都知道他是莫老翁的私生子。莫老翁的儿子儿媳也有所耳闻,知道父亲在外有个孩子,还偷偷接济,但大家都装作不知道。莫老姥心中虽也起了疑心,可孩子不在眼前,又没人敢说破,也只能不了了之。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莫老翁突然一病不起,与世长辞。家里按照规矩置办丧事,披麻戴孝、停灵守丧,自是一番忙碌景象。

城里有一群不务正业、专门惹是生非的无赖光棍,为首的五人分别是铁里虫宋礼、钻仓鼠张朝、吊睛虎牛三、洒墨判官周丙和白日鬼王瘪子,另外还有几个跟班的小混混,总共十来个人。他们整天四处打探消息,专门寻找别人的把柄,挑拨是非、制造事端。这五人在黑虎玄坛赵元帅庙里歃血为盟,结拜为兄弟,还都改姓赵,号称“赵家五虎”。不管哪里有事情,只要一人打听到消息,就会召集兄弟们一起谋划,事成后所得利益平分。

平日里,他们就知道卖汤粉的朱三家儿子是莫老翁的骨肉。得知莫老翁去世后,这群人便开始盘算:“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莫家是当地有名的富豪,莫老妈妈只生了两个儿子,家里二三十万的家产,够他们享用一辈子。我们怂恿朱三家的孩子去争夺家产,就算分上一股,至少也有几万两银子,我们这些帮忙的也能跟着发笔小财。就算争不到,只要能打起官司,我们从中运作,这边捞不到好处,就在那边想办法,怎么也能折腾几年,总比在家闲着强。”众人一听,纷纷拍手叫好:“运气来了!运气来了!”铁里虫提议:“我们先去见见朱三的老婆,探探她的口风,想办法把她拉上这条道。”大家都觉得有理,便一同前往朱三家中。

朱三平日里卖汤粉,这“五虎”经常在衙门附近走动,时常来买他的汤粉充饥,是老主顾。朱三见他们来了,连忙拱手行礼:“各位大驾光临,肯定有什么吩咐吧?”吊睛虎直截了当地说:“让你娘子出来,我们有重要的事告诉她。”朱三疑惑地问:“什么事?”白日鬼答道:“莫家那个老头死了。”

双荷在屋里听到这话,哭着跑了出来:“我刚才在街上就听到有人这么说,还不敢相信。现在你们来了,看来是真的了。”她一边哭,一边对朱三说:“我们没了莫老爷这个靠山,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钻仓鼠趁机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现在正是你们发大财的好机会。”五人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兄弟几个是来给你们送财运的!”

朱三夫妻满脸疑惑:“这话是什么意思?”铁里虫解释道:“你家儿子是莫老翁的亲骨肉,现在莫家万贯家财、大片田地房产,你儿子都有份。你们应该去莫家,要求分家产。他们要是不给,就跟他们打官司,我就不信官司还能打输了。要是他们不认,就让你儿子和他们滴血认亲,看他们还敢抵赖!这一份家产肯定能拿到手。”

朱三夫妻听了,说道:“这事我们也知道,但一旦开了头,就不好收场了。俗话说‘贫莫与富斗’,打官司要花不少钱。我们怎么能斗得过莫家?到最后要是得不偿失,反而不好。再说我们这种小老百姓,一天不干活就没饭吃,哪有精力和财力去打官司?”

铁里虫胸有成竹地说:“这确实是要考虑的问题,打官司主要就是花钱和找人帮忙。现在我们跟你们仔细商量,找人帮忙的事,我们兄弟几个在衙门里混得熟,足够了。就是钱的问题比较难办,不过我们也豁出去了,舍不得小钱,就赚不到大钱。我们五个兄弟,每人出一百两银子,先给你们当本钱,帮你们打官司。你们写一张一千两的借条给我们,等将来分到家产,再按照借条还钱,只收你们本金和利息,不算多。除此之外,你们怎么感谢我们,到时候再商量。那时候家产是白得的,这点利息对你们来说不算什么,肯定不会亏待我们。”

朱三夫妻有些心动:“要是有你们帮忙,那当然好,可具体该怎么做呢?”铁里虫说:“你们就听我们安排,保证事情能办好。先把借条写了,当作定下来。”朱三无奈之下,只好按照他们说的写了借条,签上字,还让儿子也画了押,交给众人。众人说:“今天我们先回去,把钱准备好,明天再来商量具体怎么行动。”朱三夫妻连忙道谢:“全靠各位兄弟照应了。”

送走赵家五虎后,双荷满心忧虑地对丈夫朱三说:“这些人说的话,不知靠不靠谱,真能按他们说的做吗?”朱三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盘算道:“反正不用咱们花一分钱,且看他们怎么操办。只要能行得通,咱们就照着做,说不定还真能捞到些好处。钱是他们先出,好处是咱们得,有什么不划算的?”双荷还是有些担心,嘀咕道:“不该这么轻易就写借条给他们。”

朱三解释道:“就凭咱们家这点家底,就算把我们一家三口卖了,也不值几两银子。他们拿着这千贯的借条,要是争不到家产,能上哪儿去讨?等真的分到了家产,给他们些好处也无妨。况且不写借条,他们怎么肯出钱帮忙?有这张借条稳住他们,他们才会尽心尽力帮咱们办事。”双荷又问:“为什么连孩子也要在借条上画押?”朱三说:“将来要是分到了家产,都是孩子的,当然得让他画押。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看他们接下来怎么安排。”

这边朱三夫妇还在商量,那边赵家五虎走出朱家大门,几人相视大笑。钻仓鼠忍不住说:“这家子算是被咱们说动心了,可这么大的事儿,咱们上哪儿弄钱来开这个头?总不能先自己掏腰包吧?”铁里虫神秘一笑,胸有成竹地说:“谁说要自掏腰包?看我略施小计,分文不花就能办成。”其他四人立刻来了兴致,追问:“有什么妙计?”

铁里虫不紧不慢地说:“我只需弄一匹粗麻布,做成孝衣,让朱家那小子穿上,直接去莫家当孝子。只要把莫家母子惹恼了,咱们就一纸诉状告到官府,这不就相当于五百两银子的本钱到手了?”众人一听,纷纷拍手叫好:“妙啊!事不宜迟,赶紧动手!”

铁里虫果然设法弄来一匹麻布,拿到裁衣店裁剪缝制,很快做成一件孝衣。他得意地晃着孝衣说:“本钱有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又来到朱三家里。朱三夫妇迎上来,急切地问:“各位兄弟,接下来该怎么办?”铁里虫说:“把你儿子叫出来,我教他怎么做。”双荷拉过儿子,叮嘱道:“这几位伯伯是来帮你讨回亲生父亲家业的,你就按他们说的做。”

孩子机灵懂事,问道:“既然那是我亲生父亲,家业我确实该有份。可我一个小孩子,要怎么去讨呢?”铁里虫摆摆手说:“不用你开口讨,穿上这件孝服,我们带你去。到了莫家,进了孝堂,看见灵帐就放声大哭,哭完就拜,拜上四拜,然后扭头就走。要是有人问你话,千万别搭理,直接出来,我们在旁边茶坊等你,就这么简单。”

朱三不解:“就这么做能有什么用?”众人七嘴八舌地解释:“这是先给莫家一个信号。你儿子离开后,第二天我们就去官府告状,再上下打点。你儿子年纪小,官府见了只会可怜他,不会为难。而且他确实是莫老翁的亲骨肉,这官司稳赢,家产迟早是你们的,听我们的准没错!”朱三转头对妻子说:“兄弟们说得头头是道,让儿子照做,肯定没问题。”孩子也说:“刚才伯伯们说的我都能做到,我也想去见见亲生父亲,哭一哭、拜一拜。”双荷抹着眼泪说:“乖孩子,就该这样。”朱三说:“我就不跟着去了,有各位兄弟照应,我放心。我去街上做生意,晚上等消息。”说完,朱三出门忙生意去了。

赵家五虎带着朱家儿子来到莫家附近,先钻进一家茶坊坐下,点了泡茶。铁里虫仔细叮嘱孩子:“看见门口挂着丧牌、挂着孝帘的,就是你生父家。进去后,一定要按我说的做。”接着帮孩子穿上孝衣。孩子也不知这其中的利害,大大方方地走进莫家大门,直奔孝堂。一看见灵帐,想起自己的身世,顿时悲从中来,嚎啕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任谁听了都动容。

孝堂里的人听见哭声,还以为是吊唁的客人来了,纷纷围过来看。众人惊讶地发现,哭的竟是个小厮,穿着和孝子一模一样的孝服,嘴里还不停地喊着亲爹爹。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惊得目瞪口呆。莫妈听到有人喊亲爹,又见这孩子的打扮,顿时火冒三丈,怒喝道:“哪儿来的野孩子,哭成这样,成何体统!”

关键时刻,莫大郎展现出了他的稳重和见识。他一眼就看出这背后必有蹊跷,赶忙拉住母亲说:“妈,先别冲动!这事儿不简单。咱们家刚办丧事,肯定有人想趁机闹事,设下圈套。要是中了他们的计,咱们家可经不起折腾。听我的,按我说的办,才能避开灾祸。”莫妈听儿子说得严重,也有些慌了,强压怒火,冷眼看着那孩子。

只见孩子哭完后,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转身就要离开。莫大郎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抱住孩子,问道:“你是不是花楼桥卖粉汤朱家的儿子?”孩子点点头:“是。”莫大郎语气和蔼地说:“既然这样,你拜了爹爹,也该认认妈妈。跟我来。”他拉着孩子走到孝幔前,指着莫妈说:“这是你的嫡母亲,快拜见。”莫妈一时没了主意,只好顺着儿子,接受了孩子的拜见。

莫大郎又指着自己说:“我是你大哥,你也得拜。”孩子拜完大哥,又在莫大郎的指引下,依次拜见了二哥、大嫂、二嫂。莫大郎又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和弟弟的一个儿子叫到跟前,对孩子说:“这三个是你侄儿,你受他们一拜。”等孩子行完礼,又要往外走。莫大郎拦住他说:“你还想去哪儿?你是我弟弟,父亲去世了,就该留在这儿守丧。这儿就是你的家,别再往外跑了。”

莫大郎把孩子领进内室,交给自己的妻子,说:“你给小叔叔梳梳头,换身干净衣服。把旧衣服脱了,都换成新的,从今天起,他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孩子见莫大郎对自己这么好,心里虽然高兴,但毕竟人生地不熟,又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态度,还是有些不安,想回去找母亲。

莫大郎看穿了孩子的心思,立刻派人去花楼桥朱家,把双荷请到家里,说有重要的事情商量。双荷一听就知道是儿子的事,又想着本来也该来吊丧,赶紧换上孝服,急匆匆地赶到莫家。在灵前哭拜完后,莫大郎对她说:“你儿子今天来了,我们已经认下他做兄弟。以后他和我们一起守孝,将来也和我们一样分家,你就别操心了。父亲生前给你的钱粮衣物,我们会按月照数送来,和以前一样。看在你儿子的份上,这些都没问题。不过你以后没事别总来,你毕竟有丈夫,免得别人说闲话,影响你儿子的名声。从今天起,你儿子归宗姓莫,就留在我们这儿了。你叮嘱他几句,就回去吧。”

双荷听了,喜出望外,感激地说:“大郎能看在去世老爹爹的份上,把事情安排得这么妥当,我真是感激不尽,以后一定多烧香拜佛,为大郎祈福。”说完,她又进去拜见了莫妈、大嫂和二嫂,不停地道谢。莫妈此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大家简单寒暄几句,就送双荷离开了。

双荷临走前,拉着儿子叮嘱:“你就安心住在这儿,好好侍奉大妈和哥哥嫂嫂。能有这样的好归宿,我就放心了。大郎说了,我以后不方便常来。等过了七七四十九日,你再回朱家看我。”孩子见了母亲,又听了这番话,这才安下心来,留在了莫家。双荷满心欢喜地回家,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丈夫朱三。

再说赵家五虎,他们在茶坊里眼巴巴地等着孩子出来,打算等孩子一出来,就按计划去官府告状,状子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孩子的踪影。一直等到天黑,还是没动静。众人心里犯嘀咕:“难道我们聊天的时候,孩子出来了,我们没看见,直接回莫家了?”于是派一个人去朱家查看,结果得知孩子没回家,反而是双荷被叫去了莫家,众人更加疑惑不解。

那人回来把情况一说,大家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派一个人去朱家打听,这次得到消息,说双荷回来后特别高兴,说儿子已经被莫家认下收留了。此时众人还在茶坊里没散,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个目瞪口呆,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满心的计划落了空,不知如何是好。

赵家五虎得知朱家儿子被莫家认作亲儿子,原本满腔的算计和火气,瞬间像被几桶冰水浇灭,一个个垂头丧气,连手臂都像没了力气般耷拉着。众人纷纷叫嚷:“真倒霉!碰上这么不识抬举的人家。难道咱们筹划了这么久,最后真就白白便宜了那小子?”

铁里虫却镇定自若,眯着眼说:“先别急!事情还没到这地步,咱们不会白忙活,他也别想轻易占便宜。”其他人赶忙追问:“现在还能从哪儿下手?”铁里虫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借条:“咱们说好了帮他夺家产,他要谢咱们一千银子,朱三亲手写的借票可还在我这儿呢。”

众人却不以为然:“人家自己把事情解决了,咱们根本没帮上忙,怎么好意思找朱三要钱?再说朱三穷得叮当响,就算去讨也讨不到。”铁里虫狡黠一笑,指着借条上孩子的画押说:“所以我之前才让那孩子也签字画押。以后就找这孩子要,他要是说没有,咱们就告他。他一个刚当上财主的小孩子,肯定怕吃官司,到时候就会找人来跟咱们讲和,想赎回这张借条。咱们还能白跑一趟?”

众人一听,纷纷拍手称赞:“还是你铁里虫有见识!这主意真是绝了!”铁里虫摆摆手,继续分析:“不过眼下不能着急。一来借条上的日子没过几天,现在就去讨钱、告状,官府肯定会起疑心;二来莫家刚收留他,家产还没分到手,他也拿不出钱来还。这事儿得等半年一年,慢慢来。”众人觉得有理,便收好借票,各自散去,打算静待时机。

另一边,莫妈妈冷静下来后,开始埋怨大儿子:“那小崽子来的时候,你为什么马上就认下他?”莫大郎耐心解释:“咱家有钱有势,早就被人盯上了。这弟弟确实是父亲的亲骨肉,如果咱们不认,那些光棍肯定会利用他大做文章,今天告一状,明天告一状,没完没了。到时候衙门里的人来敲诈,亲戚朋友来哄骗,官府也借机索要好处,咱们家不知道要被折腾成什么样!等闹到最后,真相大白,这一份家产还是得判给弟弟。与其便宜了外人,不如咱们自己先认下,省得被别人算计,这不是挺好的吗?”莫妈妈听儿子说得头头是道,也觉得有道理,一家人便安安稳稳地过起了日子。

谁知没过多久,赵家五虎气势汹汹地找上门,嚷嚷着要见莫家小三爷。门口的仆人刚要询问,其中一人就大声嚷嚷:“就是朱家那个拖油瓶!”莫大郎听到这话,皱着眉头走出来,看到五个人满脸不善,便礼貌地问道:“我弟弟在家,不知几位找他何事?”五虎毫不客气地说:“你弟弟欠我们家一些银子,我们来讨债。”莫大郎有些疑惑:“这事儿我不清楚,我叫他出来问问。”

莫大郎进去把情况告诉了弟弟,那孩子一头雾水地走出来,认出是之前的赵家五虎,便上前行礼。五虎一见孩子,阴阳怪气地说:“好个小官人!当初可是我们送你来这儿的,现在当了财主,就把我们忘了?”孩子解释道:“是这边留我住下,不让我出门,所以我没去找你们。”五虎立刻变脸,恶狠狠地说:“你现在成了财主,那一千两银子该还我们了!”孩子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欠你们银子了?”五虎掏出借条:“银子是你继父朱三借的,用在你身上,你还在借票上画了押!”

孩子着急地说:“之前听说是为了打官司才写借条,可现在官司没打,哪里用得着你们的银子?”五虎恼羞成怒:“借条在这儿,你还想赖账?”莫大郎听见争吵声,再次走出来。五虎恶人先告状:“你弟弟在朱家时借了我们一千两银子,现在想赖账!”莫大郎问:“我弟弟借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孩子连忙喊道:“哥哥,别听他们胡说!”五虎却不依不饶:“有借票为证,咱们衙门里见!”说完,一伙人吵吵嚷嚷地离开了。

莫大郎赶紧问弟弟到底怎么回事,孩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一开始他们怂恿我母亲打官司,说没盘缠就借给我们。后来他们带我来莫家,您就把我留下了,官司也没打,他们怎么能找我要钱呢?”莫大郎安慰道:“这些光棍太可恶了!幸好咱们没中他们的计。不过既然借票在他们手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去官府告状。你别怕,到时候上了公堂,就把刚才的话一五一十说清楚,官府自然会明辨是非。小小年纪,官府不会判你还钱的,先安心等着,看他们能耍什么花样!”

果然,第二天赵家五虎就到府衙告状,状告朱三、莫小三父子骗走千金。官府派人到莫家传讯,莫大郎、莫二郎商量后,帮弟弟写了诉状,详细陈述了事情经过,还请两个哥哥作为证人,一同递到府衙。

审理此案的太守姓唐名篆,是个精明能干的官员。人犯到齐后,唐太守先问宋礼等人:“朱三是什么人?借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宋礼编造道:“他说要给儿子买田置产。”太守又问朱三:“你一个卖粉羹的小商贩,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朱三如实回答:“我做的小本生意,要这么多钱没用。”宋礼急忙插话:“借票是他写的,银子是莫小三收的!”

太守拿起借票仔细查看,又问朱三:“这借票是你写的?”朱三承认:“是我写的,但我没拿到银子。”宋礼却一口咬定:“票是他写的,银子被莫小三拿走了!”太守叫来莫小三,看到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更加疑惑:“你拿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宋礼抢先回答:“他父亲朱三写了借票,拿银子给他在莫家买田,现在他家有好多田产!”

太守又问:“父亲姓朱,儿子怎么姓莫?”朱三只好如实交代:“这孩子是莫家的亲骨肉,他母亲改嫁我后,孩子还是姓莫。这些人骗我写借票,说要帮孩子争家产。结果一到莫家,孩子就被认下,还分了田产,根本不用打官司,我哪还需要借银子?现在他们拿着借票来讹钱,这不是无赖吗?”莫小三的陈述也和朱三一致。

太守点点头,又问莫大郎:“你当时为什么马上认下弟弟?”莫大郎把之前的顾虑和盘算说了一遍:“城里这些无赖专门无事生非,幸好当时直接认下,他们还以为白费力气。要是稍有犹豫,打起官司,他们肯定会趁机敲诈。到时候不仅这一千两银子保不住,家里还得花更多的钱。”

太守听后,赞叹道:“好!不仅情义高尚,见识也高明!可敬!我看宋礼这五人,不像是能拿出千金借人的主,朱三也不像是借这么多钱的人。真相大白,真是可恶!要不是莫大郎有远见,这伙人就得逞了!”说完,提笔写下判词:“千金借款,看似有借票为证。但朱三贫困,谁会借他巨款?莫家小儿年幼,要这么多钱何用?仔细审问,才知其中有诈。宋礼等人订立不合理契约,妄图挑起争端。莫大郎以兄弟之情,化解矛盾。如今真相大白,他们阴谋落空,还拿着借票妄想讹诈。必须严惩奸恶,立即销毁借票!”

最后,唐太守判宋礼等五人每人杖责三十大板,按照“教唆词讼、诈害平人”的罪名,处以脊杖二十,发配到偏远恶劣的地方充军。这五个无赖被除掉后,吴兴城里的百姓拍手称快,还编了顺口溜:“铁里虫有时至不穿,钻仓鼠有时吃不饱,吊睛老虎没威风,洒墨判官齐跌倒。白日里鬼胡行,这回儿不见了。”

唐太守还特意表彰莫家,赐给他们“孝义之门”的匾额,免除了他们家的部分徭役。直到这时,莫妈妈才真正佩服大儿子的远见卓识。世间那些兄弟不和,还靠外人帮忙打官司的人,真该以莫家的故事为教训。有诗写道:“世间有孽子,亦是本生枝。只因靳所为,反为外人资。渔翁坐得利,鹤蚌在相持。何如存一让,是名不漏卮?”

卷十一 满少卿饥附饱飏 焦文姬生仇死报

有诗写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赠君,谁有不平事?”这世间最令人愤慨的,莫过于负心之事。正因如此,冥冥之中,对负心者的惩罚格外严厉,剑侠们也专门诛杀这类人。而在所有负心行为里,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当属夫妻之间的背叛。朋友之间若忘恩负义,大不了绝交,从此再无瓜葛;可夫妻是要相伴一生的,一旦一方负心,另一方就会陷入无尽的怨恨,这可不是轻易就能了结的。自古以来,因夫妻恩怨而产生的生死报应,在各种故事中屡见不鲜。

宋朝时,衢州有个姓郑的读书人,娶了会稽陆氏为妻。陆氏容貌秀丽,二人婚后恩爱非常,整日如胶似漆。一日,两人情意正浓时,郑生突然对陆氏说:“我们夫妻恩爱,已经到了极点。万一将来有不测,我今天先和你说清楚:如果我死了,你不能再嫁;要是你死了,我也不再娶妻。”陆氏嗔怪道:“我们正要白头偕老,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时光飞逝,十年过去,陆氏为郑生生下两个儿子。不料,郑生突然身患重病,临终前,他对父母说:“儿子死不足惜,只是放心不下陆氏。她还年轻,我之前和她说好了,我死后她不能改嫁。如果她能遵守约定,我死也能瞑目了!”陆氏听了,只是低头哭泣,神情哀伤,连郑生父母都以为她不会有二心。

郑生死后几个月,那些爱管闲事的媒婆,四处打听消息。她们见陆氏年轻漂亮,觉得她未必能守得住寡,便纷纷找上门来。陆氏不仅不拒绝,还对她们热情招待,又是端茶又是拿点心。郑生父母见状,心中不满,劝道:“寡妇家行事,最该稳重,这些人没事别让她们进门。况且你丈夫临终时怎么嘱咐的?你若没别的心思,根本用不着和这些人来往。”陆氏却当作没听见,依旧我行我素。时间久了,公婆也不再多说。后来,陆氏果然和一个媒婆达成协议,接受了苏州曾工曹的聘礼。

公婆虽然生气,但心想:“她既然心意已决,强留只会徒增矛盾,不如顺水推舟,随她去吧。”只是每当想起儿子临终的嘱托,再看看两个孙子,难免伤心落泪。而陆氏却全然不在意,等守孝期满,就收拾好行李,不顾公婆和儿子,挑了个好日子,欢欢喜喜地改嫁了。

婚后第七天,曾工曹接到漕帅的文书,要去外郡主持考试,只好收拾行囊,与陆氏告别。丈夫走后,陆氏独守空房,倍感凄凉。一天傍晚,她到厅前散步,忽见一个陌生后生走来,对着她行礼道:“郑官人有信给娘子。”说着递来一封信。陆氏接过信,见信封上写着“示陆氏”三个字,笔迹竟和前夫一模一样。她正要询问,那后生却突然消失了。

陆氏吓得急忙回到房间,点亮灯火,仔细看信,只见上面写着:“十年结发之夫,一生祭祀之主。朝连暮以同欢,资有余而共聚。忽大幻以长往,慕他人而轻许。遗弃我之田畴,移蓄积于别户。不念我之双亲,不恤我之二子。义不足以为人妇,慈不足以为人母。吾已诉诸上苍,行理对于冥府。”陆氏看完,冷汗直冒,魂飞魄散,满心懊悔。此后,她整日忧心忡忡,茶饭不思,三天后便去世了。显然,这是她辜负前夫,得到的报应。

然而,这世间的事,却有诸多不公平之处。男人去世后,女人若再嫁,就会被指责失节、败坏名声,遭人非议;可要是女人去世,男人续弦再娶、纳妾买婢,却无人说他薄幸负心。在夫妻关系中,女人稍有外情,就会被视为天大的丑事;而男人寻花问柳、宿娼养妓,虽然也会遭人议论,却不会受到太过严厉的谴责。正因如此,女子的处境愈发艰难,而男人却愈发肆意妄为,这也难怪女人们心中不服。但要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因果。男人偶尔在风月场中周旋,或许不算什么大事;可若是负心至极,背弃旧情,违背承诺,甚至害人性命,最终也难逃报应。人们常说王魁辜负了敫桂英,最终被桂英索命,这就是男人负心遭报应的典型例子。不仅女人负心会有报应,男人负心同样如此。

如今,我要给大家讲一个比王魁更过分的故事,让大家知道,男人也是负不得女人的。有诗为证:“由来女子号痴心,痴得真时恨亦深。莫道此痴容另负,冤冤隔世会相寻!”

宋朝时有个鸿胪少卿姓满,因他做事有始无终,名字便没流传下来,大家都叫他满少卿,未发迹时,则称他满生。满生出身淮南大族,家族世代都有高官。他的叔父满贵,官至枢密副院。族中子弟遍布京师,个个家境富裕、本分守己。唯有满生性格不羁,狂放自负。他相貌堂堂,风度翩翩,又饱读诗书,坚信自己早晚会金榜题名。而且他自幼父母双亡,无人管束,整日吟诗作对、游山玩水,不仅败光了家产,连妻子都没娶上。族里人渐渐疏远他,可满生却毫不在意。

满生父亲生前有个好友,在长安做官。满生便收拾行李,离家投奔,希望能得到些资助。等他到了长安,却发现这位官员已经丢了官职,离开了当地。满生无奈,只好折返。他行事草率,本以为能靠着熟人得到不少财物,却扑了个空,身上的盘缠也花得精光。走到汴梁中牟县时,满生想起族里有个亲戚在那里做主簿,便想去讨些盘缠回家。可主簿只是个小官,当地也没什么大生意,他自己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只能给满生一贯多钱。满生付完房钱、饭钱,所剩无几,根本不够回家的路费。

此时已是十二月,满生心想:身无分文地回家,连年都过不好,不如在外面碰碰运气,找点营生,等过了年再说。他又想起关中还有一两个相识在做官,于是改变路线,往西而去。

走到凤翔时,恰逢大雪,接连下了三天。正如诗句所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满生被困在一家饭店里。几天过去,店小二来讨饭钱,满生付不起,连饭都没得吃了。他想着自己出身名门,满腹才华,本以为功名唾手可得,如今却流落街头,受尽穷困之苦。谁能想到,昔日的世家子弟,竟落得如此下场?此时若有人能雪中送炭,那可比锦上添花珍贵得多。可惜世态炎凉,又有谁会来救自己呢?想到这里,满生不禁放声大哭。这一哭,惊动了隔壁的人,只见一个人走过来问道:“是谁哭得这么伤心?”

来人穿戴不凡,头戴玄狐皮帽,身穿羔羊皮袄。面色紫红,带着几分酒意,脸颊通红;苍白的胡须上,还沾着几点雪花,整个人宛如雪中玉树,气质不凡。让人不禁猜想,他是不是像孟浩然一样,踏雪而来?又或是从王子猷拜访戴安道的故事中走出来的人物?

正哭着,一个人走进店里,向店小二问道:“谁在啼哭?”店小二赶忙回答:“回大郎的话,是一位秀才官人,在这儿住了三五天了,饭钱一直没给。外面雪下个不停,也没法赶路,我们就没再给他饭吃,估计是饿极了,所以才哭成这样。”那人听后说道:“做点善事积福,又能费多大事?既然是个秀才官人,你给他饭吃,算在我的账上,我来付。”店小二连忙应道:“小人明白。”

随后,店小二端来一份饭菜,放在满生面前,说道:“客官,这是那位大郎请你吃的。”满生疑惑地问:“哪个大郎?”话音刚落,只见那人已走到跟前,说道:“是我。”满生急忙起身行礼,问道:“我与老丈素不相识,为何如此关照?”那人笑着说:“我姓焦,就住在这酒店隔壁。因雪下得太大,我正和小女儿烫几杯热酒驱寒。听到这边有悲伤哀怨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普通人,所以过来问问。店小二说是个被大雪困住的秀才,我想着都是读书人的缘分,怎能让秀才挨饿?这才让他送饭过来。荒郊野店,没什么好东西,这天寒地冻的,也该喝杯酒暖暖身子。秀才别客气,我让家里小厮再送些酒菜来。”

满生又惊又喜,说道:“我如今落魄至此,与老丈从未谋面,承蒙老丈如此关照,实在承受不起!”焦大郎摆摆手:“秀才仪表堂堂,绝非久居困境之人。我是本地人,照顾你是应该的。你放心,只要住在这里一天,我就管一天,等天气好了能赶路了,咱们再做打算。”满生感激不已,连声道谢。

焦大郎问清楚满生的姓名籍贯后,便告辞离去。满生心中暗自庆幸:“没想到绝处逢生,遇到这么好的人!”正高兴着,一个扎着头巾的小厮送来四碗饭菜、四碟小菜和一壶热酒,说道:“这是我家大郎送给满官人的。”满生谢过,将酒菜摆在桌上享用。小厮走后,满生一边喝酒,一边向店小二打听:“这位焦大郎是什么人?为何对我这么好?”

店小二解释道:“焦大郎是本地的大户,为人仗义,喜欢帮助穷苦人,尤其愿意结交读书人,从不会怠慢。他自己也爱喝酒,要是有人能陪他喝得尽兴,那更是投缘。”满生又问:“他家很富裕吧?”店小二说:“有些产业,但也不算大富大贵,主要是他天性如此。官人你运气好,遇上他,多住些日子也不用担心。”满生说:“等雪停了,你带我去拜谢他。”店小二一口答应:“一定,一定。”此后,焦家小厮常来送酒菜,还传话给店小二,让他照常照顾满生,酒不够了就去焦家拿。店小二照做,满生心中满是感激。

第二天,雪过天晴,满生想继续赶路,可身上没钱,而且还想当面拜谢焦大郎。人心总是贪得无厌,他见焦大郎如此热情,便想着能否借些盘缠。在店小二的带领下,满生来到焦大郎家。焦大郎见到他,满脸笑意。满生一进门就拜倒在地,说道:“在我穷困潦倒时,承蒙老丈相助,实在出乎意料。日后若有需要,我一定尽力报答。”焦大郎连忙扶起他:“我家也不富裕,只是看你处境艰难,略尽地主之谊,没什么大事,说什么报答的话!”

满生接着说:“我是准备参加科举的秀才,日后若有出头之日,定不忘老丈恩情。”焦大郎笑道:“好说,好说!眼看过年了,秀才接下来打算去哪儿?”满生无奈地说:“我投奔无门,身无分文,没脸回家,本想去关中找几个熟人。没想到被困在这里,幸好遇到老丈。现在除夕将近,来不及赶路,真是进退两难,只能在饭店里凑合过年,再做打算了。”

焦大郎热情邀请:“饭店里冷冷清清,怎么过年?秀才要是不嫌弃我家简陋,就搬来和我同住,家常便饭而已,也能陪我解解闷。过了年再说接下来的事,你看如何?”满生推辞道:“我在饭店就已经麻烦老丈了,搬到府上也是一样。只是萍水相逢,就受此大恩,实在不知如何报答,心里很是愧疚。”焦大郎豪爽地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况秀才是读书人,前程远大。日后若还记得我这个乡下老头,我就知足了,不用这么见外!”

原来焦大郎本就好客,又见满生仪表堂堂、谈吐不凡,觉得他日后必有出息,所以一心关照。满生也确实运气好,遇到贵人。当下,焦大郎让店小二把满生的行李搬到家里。当晚,焦大郎准备晚饭,与满生一同用餐。席间,满生谈吐自如,酒量惊人,越喝越畅快。焦大郎越看越投缘,只恨相见太晚,一直喝到尽兴才散,还安排满生在书房休息。

焦大郎有个女儿叫文姬,年方十八岁,容貌出众,聪慧过人。焦大郎舍不得女儿远嫁,想在本地找个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的年轻人入赘,好给自己养老。但他家是做生意出身,高门大户看不上,普通富家子弟他又不满意,所以文姬的婚事一直拖着。文姬长大成人,对男女之情也有所向往。只是家里来往的大多是平庸之辈,她一个都没看上。

听说父亲从酒店带回来一个读书秀才,文姬好奇,就在家里偷偷张望,想看看这人长什么样。她见满生举止文雅,模样周正,心里便有了几分好感。其实,焦大郎这事做得欠考虑,就算想做好事,给满生些钱打发他走就行。况且家中没有女主人,又有待嫁的女儿,满生跟他家非亲非故,怎么能留在家中过夜呢?只因为焦大郎爱喝酒,想找个人作伴,又觉得满生讨人喜欢,才把他留下。

却没想到满生年轻轻浮,一来见焦大郎热情,就自以为是,忘乎所以;二来得知焦家有个美貌未嫁的女儿,便起了心思,希望能娶她为妻,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想等待时机。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早把去关中的事抛到脑后。焦大郎整日沉迷酒中,粗心大意,毫无防备。而满生和文姬两人情投意合,越走越近,情到深处,难免露出些端倪。焦大郎也渐渐看出了不对劲。

大凡事情,只要有心人仔细观察,总能发现破绽。刚开始,满生在家时,焦大郎每天都和他一起喝酒聊天,相安无事。等焦大郎起了疑心,再看满生喝酒时,就觉得他心不在焉,说话也前后矛盾,处处都是破绽。

一天,焦大郎找了个借口出门,过了半天回来,只见满生醉醺醺地躺在书房,一阵风刮过,满生的衣襟飘起,里面露出一件红色衣物,看起来像是女人的袄子。焦大郎走近一看,果然是女儿文姬的衣服,衣服上还挂着一个绣着交颈鸳鸯的香囊,也是文姬亲手绣的。焦大郎又惊又怒,大声喊道:“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满生在睡梦中被惊醒,慌忙整理衣服,他心里清楚,事情已经被焦大郎发现,顿时脸色惨白。焦大郎质问:“你身上的衣服,是从哪儿来的?”满生知道瞒不住,只好编了个谎:“我身上单薄,实在太冷,就向令爱姐姐求助,想问老丈有没有旧衣服借我一件。没想到令爱直接拿了件女袄给我,我实在冻得受不了,就穿上了。”焦大郎生气地说:“秀才要是缺衣服,跟我说一声就行,怎么能私下和闺中女子往来?是我把女儿教坏了!”

焦大郎气得转身就往内屋走,正巧撞上女儿身边的丫鬟青箱,一把揪住她喝道:“你老老实实把小姐和那满秀才的事说清楚,不然有你好看!”青箱慌了神,连忙抵赖:“我什么都没看见!”焦大郎更加恼怒:“还敢嘴硬!明明连身上的袄子都脱给他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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