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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卯时三刻,秦朗跟着苏贺往皇城去。晨光刚漫过宫墙的琉璃瓦,把朱红宫门上的铜钉照得发亮,侍卫的甲胄在树影里泛着冷光。
过了三道宫门,才到紫宸殿偏厅。殿角的铜鹤香炉里飘着檀香,淡得几乎闻不见,却压得住满室的书卷气——案上堆着半人高的奏折,最上面那本的封皮,秦朗认得,是三皇子陈睿渊的笔迹。
“陛下在看幽州的秋汛奏报,稍等片刻。”苏贺示意他落座,自己则拿起本《漕运账册》翻着,指尖在“幽州截留粮草三千石”处轻轻画了道痕。
秦朗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蓝布衫。袖口洗得有些发白,还是之前在扬州书院时做的,此刻穿在庄严的宫室里,竟奇异地合了那份“素衣见天子”的规矩。他想起温清悠的话,忽然明白,这位姑娘,不仅懂陛下的脾性,更懂朝堂的分寸——太华丽,显得浮躁;太寒酸,又失了国子监的体面,这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恰恰卡在“沉稳”与“本分”之间。
“秦朗?”
一声唤打断他的思绪。秦朗抬头,见个穿明黄常服的中年人从屏风后走出,鬓角有几缕银丝,眼神却亮得惊人,像藏着日月,正落在他身上。是皇帝陈清然。
“臣秦朗,叩见陛下。”
他依着礼典躬身行礼,膝盖刚触到冰凉的金砖,就听见皇帝说:“免礼。苏相说你有太祖的影子,朕倒要看看,是哪般影子。”
陈清然走到案前,把幽州的奏报推到他面前:“幽王说秋汛冲了屯田,要中枢拨粮三万石。你在扬州写过《漕运考》,算算这粮该给吗?”
秦朗接过奏报,见上面盖着幽州节度使的朱印,字迹却有些潦草。他想起赵承德截获的密信,幽王的私奴在屯田上种的全是罂粟,哪有什么正经粮食?
“陛下,”秦朗指尖点在“屯田户三万”几字上,“幽州在册屯田户共三万,臣在《平藩策》里算过,每亩地的收成若属实,三年的存粮足够应付秋汛。他要粮,不是缺粮,是试探——试探中枢敢不敢驳他。”
陈清然笑了,拿起案上的朱笔,在奏报上画了个“留中”:“朕就知道,你不是只会纸上谈兵。”
他转向苏宰相,“你说他懂‘让小头,保大头’,朕看他还懂‘见微知着’。”
苏宰相躬身:“秦朗在扬州查过漕运,那些账本上的猫腻,他比户部的老吏还清楚。”
陈清然忽然问:“推恩令,真能让藩王的支庶动心?幽王的庶子陈珏,在幽州只当个闲差,你觉得他敢接朝廷的俸禄?”
秦朗抬头,迎上皇帝的目光:“陈珏不敢,是因为怕嫡兄。可若陛下给的‘实惠’,比嫡兄给的多呢?比如允许他在青州开个盐铺,由中枢发路引,不必再看幽州的脸色。盐利是藩镇的根,断其根不如分其利——让支庶从‘藩王的人’,变成‘朝廷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更稳:“就像太祖对付燕州土司,给头人儿子官做,让他们住到京城来。人离了故土,心就容易向着朝廷。”
陈清然拿起那本《太祖起居注》,正是昨日苏宰相给秦朗的那本:“你昨晚看了?”
“是。看到太祖说‘治人如治水,要知其深浅’,臣才明白,推恩不是分地,是知藩王支庶的‘浅’——他们缺的不是封地,是出头的路;知朝廷的‘深’——中枢握有俸禄、官爵、盐铁之利,足以让他们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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