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帝怒不常，下土是震；使民前知，是役於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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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致远趁着法警换班的时候，稍作停顿，拿起旁边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他继续说道：“人是个复杂体，越是年纪大的人、越是阅历丰富的人、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就越是复杂，但也越明白这个复杂，越容易抛弃复杂回归本真，只要他想。

我们对每个人的评价都要从私德和公德两方面去看，并结合跟自身利益相关的角度来进行。

历史上不乏有在私德上完美但在公德上有亏的事情，就像苹果公司的乔布斯，就属于相反的一面，他是公德完美但私德有亏，他可能对周围的人品行有些不端但他确确实实是为世界、为其产品的消费者、为科技的进步和行业的标准，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我承认检察官刚刚所说的，无论我说再多黑暗的事情、说再多别人的行为，好的也好，坏的也罢，都不可能改变自己行为的本质。

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这样想对不对。我没有觉得我是在有意的逃脱某种东西，我感觉检察官所说的那些东西，更多的是站在居高临下的角度，想去揭露和批判某些东西；

这样很好，我们可以去揭露和批判人性中的恶念，让这些恶无处藏身，让这些恶受到惩罚，但是，我想说的是，所谓的‘揭露和批判’，本身就带有一定的个人主义的色彩，是带有个人的立场在里面的，它并不是全部，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还有一些更宏大的东西，是通过‘揭露和批判’无法进行描绘的；

我当然认可大众的批判，我认可自己的某些行为不符和当下大众对于道德的期待的标准，但是，我不希望大众的批判是以偏概全的、是情绪化的，是很鲜明的对错二元的；

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最大的误解就是在这种对与错的争论，其实很多的争论都是对与对的争论，比如说两口子之间的吵架，再比如说两个民族之间的争论，其实在我看来，都是对的，只是在什么角度上的对，是大对还是小对，是长远的对还是暂时的对；

其实对与错之间有极大的灰色地带，这个灰色地带很容易被大众所忽略，也很容易被大家站在道德上去进行所谓的批判和歌颂，但是无论是歌颂也好，还是揭露也好，都已经超过了事实本身；

我觉得这恰恰不是法律所应该停留的一个层面，法律的最终目的可能能够让大家最后都能变得更加的道德，但是，通过这样的形式达到的道德也就不是道德本身了；

道德本身它一定是比法律的各种形式更加宏大的东西，一定是人性更深处的某种东西，而且人性的这种更深层次的东西是无法用揭露和批判来达到的，那是深藏于人们心里面的某种东西，这种东西不可能是、也不会是全部都是光明的，人性的深处总有藏污纳垢的地方；

我在想，我以什么样的方式、形式，能够通过自己的理解，让人变的更加的人化、以及人性化，我们要承认人性当中有这样的深处，而不是站在道德的角度，去批判它；

在当今时代，人们越来越喜欢于、习惯于，将自己的批判也好，揭露也好，标签化和非人化，就是把一个活生生的、很复杂、很矛盾、很完整的人，变成某一个很简单的，你可以去批判的或者歌颂的一个标签；

我觉得法律可以让大家很轻易的把这个标签贴上去，最起码你已经站在了这里，那你就很自然的被贴上了嫌疑人的标签，你就天然的被揭露了人性深处的某种恶的成分；

可以的，但是，这不是道德要做的事情，道德要做的事情就是暂时先把法律给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加上去的某种标签先给它拿掉，还原它一个有血有肉的、一个活生生的人，看看他的行为，是不是处在了大众很容易忽略的那个对与错之间的灰色地带上面。

这一点，是我最想能够说，让大家能够真的，去反思的一个点。我觉得在这一点上面，比检察官建议的，让我个人去反省个人的行为这一点，要更宏大的多.......”

“辩护人有什么要说的吗”？法官问道。

“有的。我想要提醒在座各位的，有两句话，这两句话不是我说的，是历史上改变人类思维最深刻的伟大的哲学家说过的，第一句是培根说的‘一次不公正的裁判，其恶果甚至超过十次犯罪’；

第二句是休谟说的‘恶意是一种无缘无故产生的伤害他人的欲望，目的是从比较中获得快乐’。很多事情我们从道德的角度上看，就很不道德，尤其是中间又牵涉到法律的时候，就更是如此了；

所以历史上改变人类思维最深刻的伟大的哲学家里还有一位叫做尼采，他说‘迄今为止，用来使人类变得道德的一切手段，从根本上说都是不道德的’，描述的就是这样一种现象；

这是一种什么现象呢，我之前接到过一例案件咨询，是这样的：一位老人，他的儿子是做油漆工的，因为没有钱供他上大学，就让他学了一门手艺，两年前独自一人到一线城市去打工；

一天深夜，他儿子骑着自行车，带着做油漆工必备的工具，铁桶和毛笔，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正往家赶，在半路上突然被几个巡逻的警察二话不说地抓了起来，没来得及反应、更来不及申辩，就直接被关进了监房；

过了20多天之后，事情总算是弄清了，事实证明他的儿子是被冤枉的，只是因为在深夜，他儿子衣着破烂，脸色黢黑，手上还带着工具，就被巡逻的警察误以为是犯罪分子，直接被抓了起来；

可是，后来，虽然自己儿子的清白得到了证明，人也放了出来，但他儿子的手指却受了重伤，而且精神也彻底崩溃，成了疯子。我们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一个来到大城市，努力通过自己的劳动寻求希望、身心健康的年轻人，在毫无过错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深陷囹圄，没有任何反抗、任何辩解的机会，最终的结果就是成了一个废人；

老人问我，这样的情况可以告他们吗？我问他要告谁，他说要告那两名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直接抓人的警察，他们也太不道德了，不是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吗？为什么我儿子作为一名合法的打工者，仅仅因为穿着寒碜就会被怀疑为嫌疑分子？

在这座城市里，又有多少开着豪车、西装革却暗地里做着违法勾当的有钱人就能理所当然地避免这样的‘天灾人祸’，甚至还能在人前风风光光的、恬不知耻的备受人们尊敬？

难道我们的法律中有‘以衣着和相貌’这样的定罪原则吗?是什么让这两名警察就这么肆无忌惮的、不管不顾的使用手上的法律和身上的这身警服无所欲为？

我跟我的被告人说过历史上改变人类思维最深刻的伟大的哲学家里的另外一位名叫亚里士多德的人，他曾说过的额一句话：放纵自己的欲望是最大的祸害，谈论别人的隐私是最大的罪恶，不知自己过失是最大的病痛；

这句话也送给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司法流程中的人，真正的法律准则不在法律条文里，而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里，在我们与生俱来的道德良知里，法律要追求公平和正义，没有错，但是，一定要时刻提醒自己在追求公平正义的同时，把良知作为尺度。

我们不仅要做一个法律人，我们更要做一个真实的人，顺从良知的呼唤，无论穿不穿制服、有没有权力，都能克制人性中的幽暗，考虑自己手上的权力对于别人带来的后果，我们要的是彰显人性的光辉，而不是放纵人性中的黑暗；

一名合格的法律人，并不取决于身上的制服、手中的权利、头上的官职，而是取决于你是否坚守了良知的底线”，宋律师说道。

“公诉人有什么要说的吗”？法官问道。

“我想提醒下，今天我们在这里，最主要的事项是对被告人宁致远所做行为本身的控诉，而被告人和辩护人却一直是极力的想用一些手段来偏离这一话题，无论是放大极个别的在司法上存在瑕疵的事件也好，还是检举揭发其所任职集团的违法行为也好，无不是如此；

我想请法官能够把庭审拉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我对此提出抗议”！胡检察官说道。

“被告人宁致远，你对于公诉人的具体指控，哪些方面存在异议，请具体说明，请减少不能形成直接相关证据的言论”，法官说道。

“好的，我明白。对于检察官的具体指控，请审判长依据之前所提交的所有卷宗资料就好，至于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我没有任何的异议，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已经能够预见到我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但是，我们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建造一所圣殿，而在我的心中，恰巧根据我自己的亲身经历，我要努力建造一座真诚的圣殿。在看守所里很多人都笑话我，说我想反对强权、抗议暗黑，这样做无疑是以头撞墙，完全是徒劳的，最终的结局只能是形单影只、心灰意冷、迷茫困惑；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不断努力而自己心中的梦想却永远无法实现，就像圣雄甘地几十年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为印度人民争取独立，但最终的结局却是遇刺身亡，带着谴责离开了人间，就连他心心念念梦想看到的统一的国家最终也由于宗教纷争而一分为二一样，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直面理想落空的现实；

好像我们的人生从来都是如此。可是，我没有这么悲观，在看守所近一年的遭遇经历、所见所闻，让我无论对于未来会发生什么，都会保持一种积极乐观的态度；

别人是好心提醒也好，是邪恶的讽刺也罢，都不足以击垮我想要做一件事情的决心和坚持自己的梦想，我依然是会义无反顾的去做，就像我今天在庭上所说的每一句话，我相信大家是愿意去听的，是有某种程度的共情的；

这就够了，于我而言，重要的是梦想始终在我的心里，也许今天无法实现，明天也不能，但重要的是，它可以让在座的每一位听到、看到，甚至是引发大家的某种思考，更重要的是，我会一直努力......

我小时候就背诵过美国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于1963年8月28日在华盛顿林肯纪念堂发表的纪念性演讲，叫做《我有一个梦想》，在他最着名的书信之一《伯明翰监狱的来信》》中，他提醒我们：有史以来，享有特权的群体，很难自愿放弃他们的特权，个别人还有可能看到道德之光，然后主动放弃他们不公正的行为；

但是群体不如个人讲道德，他曾因为倡导非暴力不抵抗运动面入狱，当人们指责他故意犯法时，他的回复是：‘事实上有公正的法律和不公正法律，我坚决主张服从公正的法律，这不仅是法律责任，也是道德责任；相反，每个人都有道德责任，拒绝服从不公正的法律。

一如刚刚宋律师提到的历史上改变人类思维最深刻的伟大的哲学家里的另外一位名叫奥古斯丁的所言，‘不公正的法律根本不是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