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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禾三年的暮春,建业宫的柳絮飘进紫霞殿时,孙鲁育正在临摹兄长孙和的字。
十二岁的指尖刚能攥稳狼毫,笔锋却总在“和”字的最后一笔拖沓——那悬针竖本该如利剑出鞘,她写出来却像檐角垂落的雨线,软软地洇在绢帛上。
“七妹的字,倒有几分二姐的影子。”
珠帘外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孙鲁育慌忙将笔搁在笔山上。
孙鲁班披着件孔雀绿的纱衣走进来,腕间金环随步伐轻响,鬓边斜插的珠花是上个月父皇孙权赐的南海明珠,在殿内的日光下流转着暖融融的光。
这位比她年长十岁的二姐,总像四月的骤雨,带着灼人的明艳闯进来。
“二姐怎的来了?”孙鲁育起身时带倒了砚台,墨汁在绢帛上晕开,恰如她此刻乱了的心跳。
孙鲁班弯腰拾起那幅字,指尖划过“和”字的墨团:“太子哥哥在承光殿议事,我顺路来看看你。”
她忽然压低声音,珠花垂落的流苏扫过孙鲁育的脸颊,“听说父皇要为你择婿了?朱据将军的儿子如何?”
砚台里的墨还在晃。
孙鲁育想起朱据的模样——那个总穿着绛色朝服的将军,腰间悬着父皇亲赐的“安国”剑,上个月在太液池边教皇子们射箭时,箭靶中心的白羽箭几乎要叠成一束。
可她更记得,昨日路过长廊时,听见朱据与太子孙和谈论淮水战事,语气里的恳切像殿外新抽的柳条,直挺挺地戳着人心。
“女儿不知。”她垂下眼睫,看见自己的影子落在地砖上,像株没长开的兰草。
孙鲁班轻笑一声,将字幅丢回案上:“你呀,总学不会争。”
她转身时,纱衣扫过案几,砚台里的墨溅在孔雀绿的衣料上,像滴进春水的一点浓愁。
“再过几日便是浴佛节,母后要在甘露寺设斋,到时候带你去见些人物。”
待珠帘重归寂静,孙鲁育才敢抬头。案上的字幅被风吹得轻颤,“和”字的墨团已干成深黑,像块压在心头的石头。
她走到窗边,望见宫墙内的柳树抽出新绿,枝条垂到墙外——墙外是建业城的坊市,是她只在画册里见过的市井烟火,是二姐孙鲁班常说的“值得争一争的天地”。
晚膳时,父皇孙权果然提起择婿的事。
紫宸殿的灯烛映着他鬓边的白发,比去年冬天雪落时更显稀疏。
“朱据忠谨,其子朱宣年与你相仿,可配我儿。”他说话时正用银匕剖开鲈鱼,鱼肉的白与匕身的寒光晃得孙鲁育眼晕。
“父皇,”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女儿……想再等两年。”
孙权抬眼时,灯烛在他瞳孔里跳动。孙鲁育忽然想起幼时被他抱在膝头,他用胡茬蹭她脸颊,说“吾家鲁育,当如皖水之玉,不沾尘埃”。
可此刻那双曾盛满温柔的眼睛里,多了些她读不懂的东西——像长江汛期时浑浊的浪,底下藏着暗礁。
“此事已定。”孙权将剔净的鱼骨推到案边,“下月初三,让朱宣入宫伴读。”
退席时,孙鲁育沿着回廊慢慢走。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宫墙上的螭首暗影交叠。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响,不多不少。
她摸出袖中藏着的半块饴糖,是今早乳母偷偷塞给她的,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时,忽然想起二姐说的“争”——可她要争什么呢?
是争朱宣眼底的敬慕,还是争父皇偶然投来的一瞥?
廊尽头的桂树后,忽然闪过一个人影。
孙鲁育攥紧了袖中的糖纸,却见那人影走出月光,是太子孙和。
他穿着素色常服,手里提着盏羊角灯,光晕在他靴边铺开。
“七妹还没睡?”孙和的声音总带着暖意,像春日晒过的锦被。
“太子哥哥。”她屈膝行礼时,看见他灯盏里的烛芯爆出个火星。
孙和将灯往她这边倾了倾:“父皇的决定,你不必介怀。朱宣虽是武将之子,却通《诗经》,前日还向我请教‘静女其姝’的章句。”
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纹路很轻,“他说,若得良配,当如‘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孙鲁育的脸颊发烫,比白日里被孙鲁班调侃时更甚。
她望着羊角灯的光晕,忽然觉得那“争”字或许不必急着懂。
宫墙柳的影子在地上摇晃,像谁在轻轻拨弄着命运的弦。
朱宣第一次踏入紫霞殿时,带着一身阳光的味道。
他穿着石青色的襕衫,腰间悬着块白玉佩,走路时步子迈得很稳,不像其他勋贵子弟那般急冲冲的。
孙鲁育正在临摹《女诫》,听见脚步声便停了笔,指尖在绢帛上留下个浅浅的印子。
“鲁育公主。”朱宣行礼时,玉佩撞在襕衫的铜扣上,叮地一响。
孙鲁育抬头,正撞见他眼里的局促。
这少年比她长两岁,眉骨很高,笑起来时左边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倒不像传闻中那般英武,反而带着几分书卷气。
“朱公子不必多礼。”她将笔搁在笔山上,“父皇让你来伴读,可带了功课?”
朱宣从书箧里取出一卷《左传》,书页边缘已被翻得发毛。“学生近日在读‘城濮之战’,有几处不解,想请教公主。”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案上的《女诫》上,忽然红了脸,“公主也读这些?”
孙鲁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觉得那绢帛上的字有些刺眼。
二姐孙鲁班总说,女子读《女诫》是自缚手脚,若想在这宫里立足,该读的是《韩非子》,是能让人“审时度势”的书。
可乳母却说,皖水的玉之所以温润,是因经了千百年的水蚀,锋芒太露反而易碎。
“不过是闲来无事罢了。”她合上《女诫》,指尖划过朱宣带来的《左传》,“城濮之战……晋侯退避三舍,是真的为报楚恩吗?”
朱宣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铺开书卷,用手指点着字句:“学生以为不然。
晋侯看似退让,实则是诱敌深入。
兵法有云,‘卑而骄之’,这正是晋侯的高明之处。”他忽然停住,像是意识到失言,“公主或许不爱听这些杀伐之事。”
“为何不爱听?”孙鲁育反问时,窗外的柳絮正好落在书页上,“我大吴的疆土,不正是靠这些‘杀伐之事’挣来的吗?”
她想起父亲年轻时在江东征战,母亲曾指着地图上的濡须口说,那里的水是红的,因为浸过太多将士的血。
朱宣望着她,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不是敬慕,也不是局促,而是一种平等的打量。
“公主说得是。”他拾起那片柳絮,轻轻放在案边,“家父常说,江东子弟,不论男女,骨血里都带着江涛的劲。”
自那以后,朱宣每日辰时入宫,申时离去。
他们有时读史,有时论政,更多时候是沉默着各做各的事。
孙鲁育发现,朱宣虽通文墨,却总在谈论战事时格外认真。
他说淮水的冬天比建业冷,冰能结到三尺厚,将士们的甲胄上会凝着霜,像披了层雪;他说荆州的水稻一年两熟,若是能拿下江陵,江东的粮草便再无后顾之忧。
这些话,孙鲁育从未在其他皇子公主口中听过。
太子孙和总说要“以德服人”,二哥孙霸则忙着拉拢朝臣,唯有朱宣,他的目光总越过宫墙,落在那些她看不见的疆土上。
浴佛节那日,甘露寺的香火漫过石阶。
孙鲁育跟着母后步氏上香时,远远看见朱据将军站在菩提树下,朱宣侍立在侧。
父子俩穿着同样的朝服,连挺直的脊背都如出一辙。
孙鲁班忽然凑到她耳边:“你瞧,朱家父子现在多风光。不过啊……”她拖长了语调,珠花的流苏扫过孙鲁育的耳垂,“
太子哥哥最近和鲁王孙霸走得近,父皇心里可未必舒坦。”
孙鲁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太子孙和与鲁王孙霸在不远处说话,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可孙和的手一直背在身后,指节攥得发白。
她忽然想起前日朱宣说的“城濮之战”,那些看似和睦的表象下,藏着多少暗涌?
晚归时,朱宣在宫门外等她。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手里提着个竹篮。
“这是家母做的青团,用皖水畔的艾草做的。”他递过篮子时,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公主尝尝,或许……能想起皖水的味道。”
孙鲁育捏着温热的青团,忽然想起乳母说过,她的生母本是皖水旁的农户女,生下她便去世了。
父皇为了纪念,才给她取名“鲁育”,“鲁”是皖水古名,“育”是养育之恩。原来朱宣知道这些。
青团的艾草香在舌尖散开时,她望着朱宣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争”字或许并非要争权夺利。
若能守着这皖水般的安稳,守着眼前这个会记得她身世的少年,或许也是一种活法。
可宫墙里的风,从来不由人。
赤乌五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早。
建业宫的梧桐叶刚黄透,朝堂上的风就变了。
先是太子孙和的太傅吾粲被下狱,罪名是“交构东宫”;接着是骠骑将军朱据上书直言,恳请父皇“明嫡庶之分”,奏折递上去三日,石沉大海。
孙鲁育在紫霞殿里,听得最多的是风声。窗棂被吹得呜呜响,像谁在哭。
朱宣已有半月没来伴读,朱据将军被父皇禁足在家,府邸外的侍卫比往日多了三倍。
“七妹还在练字?”孙鲁班走进来时,身上带着酒气。
她最近常去长公主府,与全琮将军的儿子全寄往来密切,而全寄正是鲁王孙霸的党羽。
孙鲁育放下笔,案上是幅未完成的《江行图》,画的是皖水两岸的芦苇。“二姐可知朱将军近况?”
孙鲁班嗤笑一声,坐在她对面的绣墩上:“一个不识时务的老东西,也敢替太子说话?父皇现在最烦的就是‘嫡庶’二字,他偏要撞上来。”
她端起孙鲁育的茶盏一饮而尽,“说起来,你与朱宣的婚事,怕是要黄了。”
笔尖在绢帛上顿了一下,墨点晕成个小小的黑洞。“父皇不会的。”孙鲁育的声音很轻,连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父皇?”孙鲁班笑得更厉害,珠钗上的宝石在烛火下闪烁,“父皇现在眼里只有权力。你以为太子和鲁王真的是为了储位?他们背后,是江东士族与淮泗旧部的角力!”
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朱据是淮泗旧部,太子倚重他,父皇怎会容他?”
孙鲁育猛地抬头,撞进孙鲁班眼里的狂热。
这双曾让她羡慕的眼睛里,此刻像燃着野火,要把眼前的一切都烧干净。
“二姐……”她想说些什么,却被孙鲁班打断。
“我劝你识相点,”孙鲁班站起身,纱衣扫过案几,带倒了那幅《江行图》,“明日去父皇面前,求他改赐婚约。
全琮将军的小儿子全怿,对你有意很久了。”
绢帛上的芦苇被墨汁浸透,像被洪水淹没的岸。
孙鲁育望着地上的画,忽然想起朱宣说过,皖水的汛期总在七月,可今年的水,来得太早了。
夜里,乳母偷偷来见她,带来个坏消息:朱据将军在府中自尽了,用的正是父皇赐的“安国”剑。
孙鲁育攥着那把朱宣送的羊角梳,指节泛白,梳齿在掌心刻出深深的印子。
她想去朱家看看,可宫墙高耸,像道永远跨不过的坎。
三日后,父皇在朝会上废黜太子孙和,流放故鄣。
鲁王孙霸也未能如愿,被父皇赐死,党羽全寄等人尽皆伏诛。
朝堂上空出的位置,很快被新的势力填满——全琮将军晋位大司马,孙鲁班的夫婿周循虽早逝,但其弟周胤承袭爵位,权势更胜从前。
而朱宣,那个曾在紫霞殿与她共读《左传》的少年,被贬为新都郡都尉,即日离京。
离京前夜,朱宣托人给她送来一封信。信纸粗糙,是军中常用的麻纸,上面只有八个字:“皖水长流,静待君归。”
孙鲁育把信藏在枕下,整夜未眠。窗外的梧桐叶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碎金。她知道,二姐说的“识相”是什么意思。在这场风波里,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她若想活下去,就得顺着风走。
几日后,孙鲁育跪在父皇面前,请求解除与朱家的婚约。孙权望着她,眼神里的疲惫比白发更重。“你想嫁谁?”
“全怿。”她说出这个名字时,舌尖尝到一丝苦,像吞了枚没熟的青梅。
孙权沉默了很久,久到殿外的沙漏漏完了一整斛沙。“准了。”他挥挥手,声音里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鲁育,你……要好好活着。”
走出紫宸殿时,阳光刺眼。孙鲁育抬头望去,宫墙柳的枝条依旧垂落,只是叶子已黄透,一阵风过,簌簌地往下掉,像谁在无声地落泪。
她知道,从今日起,那个爱读《左传》、念着皖水的孙鲁育死了,活下来的是长公主孙鲁育,是全怿的妻子,是这宫墙里又一株学会了随风摇摆的柳。
全府的红绸还没褪色,孙鲁育就懂了“寂”字的分量。
全怿不像朱宣。
他会在宴会上掷骰子到深夜,会在朝堂上跟着父亲全琮附和,却从不会问她今日读了什么书。
他们的婚房里,熏香总带着浓重的龙涎味,压过了她带来的艾草香——那是从皖水畔捎来的,她偷偷藏在妆奁最底层。
“公主在想什么?”全怿解开玉带时,酒气扑面而来。
他今日在宫中赴宴,回来时脸上带着醉醺醺的笑,“父皇今日又夸我了,说我比兄长们懂事。”
孙鲁育坐在镜前,望着铜镜里陌生的自己。
凤冠霞帔还没换下,沉重的金饰压得脖颈发酸。
“恭喜夫君。”她的声音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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